“南方以闽铁为上”
（来源：福建日报 2024-12-10 12版 理论周刊·文史）
黄思齐
“南海一号”目前已发掘出土的铁器近90吨，它们以大批成捆的条状、片状为主，码放在各船舱的上部。于是，专家不禁设想，按照货物装载方便原则，这些铁器会不会与瓷器一样，是来自泉州区域冶炼出来的锻造品？如果能找到相关的冶炼遗址及实证遗物，就越能彰显泉州作为产、运、销一体化的世界海洋贸易的中心地位。
安溪在后周显德二年（955年）置县“清溪”，宋宣和三年（1121年）改名“安溪”。该县地处戴云山脉东南坡，火山岩分布广泛，铁矿资源丰富，且以磁铁矿为主。关于安溪“青阳”的冶炼记载，屡屡见诸宋元及其后的各类史书和地方志中。北宋王存主编的《元丰九域志》、清徐松从《永乐大典》中辑出的宋代官修《宋会要辑稿》、南宋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元代脱脱等编修的《宋史》、明嘉靖《安溪县志》等历史文献均有相关记载，指向宋代安溪青阳曾开办一个规模不小的冶炼铁场。
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安溪县尚卿乡青洋村为核心地带，包括科名、科洋等邻近村分布的冶炼遗迹，开始引起地方政府和文物工作者的关注。2019年，在国家文物局的统筹领导下，最后选定青洋村下草埔一处较大规模的冶炼遗址作为考古的发掘点，并由北京大学考古队联合相关部门进入现场，系统开展冶炼遗址及其周边的古矿洞、炭窑、古道等项目的田野调查和考古发掘。
青阳下草埔遗址面积5万平方米，核心区域约为5000平方米。经考古发掘，揭开了6座炉型遗物，从功能看，既有冶炼炉，也有锻造炉；作业方式既有在露天，也有在室内；炉身修建多样化，有依高台式、平地起建式、半地穴式和深地穴式等。在清理的冶炼遗物中，数量最多的为炉渣，从外观形态可分为高铁渣、玻璃渣和挂渣三类。其中，高铁渣质体较高，普遍保留排渣时的流淌痕迹，呈扇形，有水口结瘤形貌，特征鲜明，是古人块炼铁技术遗留的产物；玻璃渣质体较小，色墨绿或黑，呈玻璃化程度，是生铁冶炼的副产品。
据此可以推断这是一处以块炼铁生产为主、集生铁和块炼铁生产技术于一身的冶炼遗址。考古专家称：“块炼铁冶炼炉结构完整，炉型多样，保存状况较好，为国内首次科学考古发掘出土。”中国古代冶炼技术主要分为两类：一是块炼铁和块炼渗碳钢体系，一是生铁和生铁制钢体系。学界有一种观点认为，块炼铁是作为古代冶炼技术的初萌形态，后来就被以中原为主的生铁制钢技术所取代。但其实情况却是两种技术体系长期兼容和并存。此次考古发掘和调查研究，其意义就在于凸显了下草埔冶炼遗址作为中国古代南方冶炼技术独特的学术价值与历史地位。
考古队也较为关注冶炼上游环节中的采矿、烧炭及其运输的相关问题。他们在冶炼遗址周边发现多个古矿洞以及炭窑遗迹，体现采、冶一体化的作业流程。经调查和清理，遗址周边的上格山发现古矿洞两处，一处被破坏严重，仅剩底部一截，一处发现有宋代瓷片的遗留，可判定属于宋代开采；芳平树林发现矿洞8处，有4处经分析属于古矿洞。在运输方面，冶炼遗址虽在深山中，但泉州最大的河流晋江水系发达，其主要支流之一西溪流贯安溪县域，临近冶炼遗址的渡口有源口渡、新林渡、蓬莱渡等，这些码头可直通泉州港，航运便捷、商贸鼎盛。为此，考古队特地踏查一段从冶炼遗址至科名村下山的挑夫古道，实际体验一番古人如何肩挑铁制品至渡口，完成从陆道到河道转运的作业机制。
相关的历史文献显示，随着宋代南方冶炼技术的日趋成熟，“闽铁”不仅产量规模大，而且品质优良。据南宋淳熙《三山志》记载，福州、泉州的铁制品在北宋就由“商贾通贩于浙间”。李心传编著的《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载：“福建路产铁至多，客贩于诸郡。”进入元代后，江浙一带铁产品贸易仍然十分兴盛。王元恭的《至正四明续志》载：“生铁出闽广，船贩常至，冶而器用。”可以说，泉州江河、海洋的航运便利，使“闽铁”在江南一带得到极大的推广和运用。当然，人们对“闽铁”的喜爱，还在于其品质优良的缘故。明赵士桢的《神器谱》称：“制铳须用福建铁，他铁性燥不可用。”方以智的《物理小识》亦云：“南方以闽铁为上，广铁次之，楚铁止可作锄。”可见“闽铁”在当时国内贸易因其质优而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那么海外贸易的情况又是如何呢？尽管有时官府出于安全因素，将铁制品列为敏感物资而下达交易禁令，但实际上在商人的逐利下，海外铁器贸易从未停止过，甚至还属于商船运载的大宗产品，如“南海一号”沉船就属于此例。元代航海家汪大渊曾两次从泉州港出发，随商船涉足南海诸国以及西亚、非洲等广大区域。他撰述的《岛夷志略》详细介绍海外地名有99个，行销铜、铁等制品的国家或地区多达55个。其中，那些被称为“铁块”“铁条”“铁线”“铁锅”“铁鼎”等的唐货，很受当地民众的喜爱并购置，从而改善当地民众的生活水平，也带动海外贸易的空前繁荣。
安溪青阳下草埔冶铁遗址是宋元时期泉州冶铁手工业的重要见证，与德化窑址、磁灶窑等生产基地一起展现宋元泉州强大的产业能力和贸易输出能力。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闽台区域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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