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法节气与哲学文化·“小满”特稿】
刚大持正 善处盈满：小满节气的文化蕴涵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2023-05-19）
黄黎星
【编者按】癸卯年的第八个节气“小满”，于2023年5月21日下午15:08交节。中国社会科学网特推出专稿，阐释小满节气的文化蕴涵以及历法、易学、哲思相交融的意涵，以飨读者。
【作者简介】黄黎星（1965.5—），文学博士，哲学博士后，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易学研究所教授，中国周易学会常务理事、国际易学联合会学术委员，“河洛文化与民族复兴”国际研究院学术委员。其易学研究，遵循“从源溯流”、“强干弱枝”、“贯通经传”、“象理兼融”、“博取择善”等研易原则，立足治经传统，精心研读古注，又注重融汇新知，研究领域涉及易学、文艺美学及古代天文历法数学等。发表学术论文百余篇，出版《先秦易筮研究》《易学与中国传统文艺观》等著作多部。
小满，二十四节气列第八，为四月的“中气”，夏季的第二个节气。小满的天文轨迹节点是太阳到达黄经60°，于每年公历5月20—22日交节。2023年的小满，于5月21日15:08交节。虽然今年（癸卯）是闰年（有闰二月），但小满交节仍在四月初三，这符合从西汉《太初历》开始就确定的规矩：“时（时指季节，即今天所说的四季）所以纪启闭（立春、立夏为“启”，立秋、立冬为“闭”）也，月所以纪分至（指春分秋分，冬至夏至）也，启闭者，节也；分至者，中也。节不必在其月，故时中必在正数之月。”“朔不得中，是为闰月。”（见《汉书?律历志》）
（小满节气 图）
元代学者吴澄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小满，四月中。小满者，物至于此小得盈满。”并解说小满三候：一候“苦菜秀”，苦菜，即荼，亦即《诗经·邶风·谷风》的“谁谓荼苦”之“荼”，因感火之气而苦味成。二候“靡草死”，靡草，草之枝叶而靡细者。“凡物感阳而生者，则强而立，感阴而生者，则柔而靡。谓之靡草，则至阴之所生也，故不胜至阳而死。”三候“麦秋至”，“秋者，百谷成熟之期，此于时虽夏，于麦则秋，故云麦秋也。”（三候“麦秋至”，原作“小暑至”。综合而言，“麦秋至”说法更合乎情理。）至今还流传的“小满吃苦菜”习俗，应该与“苦菜秀”物候相关。唐代诗人刘长卿《小满》诗云：“昨夜玉盘沉大江，夜来忽梦荠麦香。时人但只餐中饱，莫忘旧时苦菜黄。”夜梦“荠麦香”，是因为麦类等夏熟作物籽粒已开始趋近饱满，大约相当乳熟后期；莫忘“苦菜黄”，正是“小满吃苦菜”习俗的显露。
《新唐书·历志》记载僧一行《大衍历·卦议》说：“《坎》《震》《离》《兑》，二十四气，次主一爻，其初则二至、二分也。……春分出于震，始据万物之元，为主于内，则群阴化而从之，极于南正，而丰大之变穷，震功究焉。”这是用东方《震》卦对应从春分到芒种的六个节气，主旨是说：春分之后，阳气成为万物生机蓬勃的主导，直到夏至，都是《震》卦展现的功效。立夏节气之后的小满，对应于《震》卦六五爻。
（四正卦对应二十四节气 图）
依照卦气说，《周易》卦爻象数与节气及七十二候的配值模式，还有六十卦次序。笔者发现，卦气说中轮值七十二候的六十卦次序，自成体系，其中，仅有从立夏到小满节气之间的三卦《师》《比》《小畜》相承相续，与传世本《周易》卦序相同。《序卦传》说：“师者，众也。众必有所比，故受之以比。比者，比也。比必有所畜，故受之以小畜。”清初学者黄宗羲《易学象数论》解说《师》《比》《小畜》相承配值物候，说：“《师》卦，万物众多。”“《比》卦，万物盛而相比。”“《小畜》卦，纯阳据位，阴犹畜而未肆。”其象征义理，正融通相洽。
（《小畜》卦 图）
《小畜》卦与小满节气第一候，确实形成了理趣上的关联呼应。《小畜》卦辞曰：“小畜：亨。密云不雨，自我西郊。”意思是：小有畜聚之时，亨通；浓云密布却未降雨，云气自我方西邑郊外升起。卦辞的取象寓意很独特，耐人寻味。一阴畜止五阳，这是《小畜》的成卦之义。其中，九五爻辞说：“有孚挛如，富以其邻。”意思是：心怀诚信牵系众阳，用阳刚充实丰富近邻。爻辞指出：九五阳刚中正，牵系下卦三阳，与六四诚信相推。这是“畜”与“被畜”的完美象征。
就小满三候而言，相对应的是：一候《小畜》卦，为公卦；二候《乾》卦，为辟卦；三候《大有》卦的内卦（即下卦），为侯卦。黄宗羲《易学象数论》的解说是：“纯阳据位，阴犹畜而未肆。”“万物犹强盛。”“阳气充满，将衰。”这是卦象易理结合节气物候，提示了从趋于饱满，到阳气充盈，再临近微阴消阳（夏至）之独特时节。
（卦气六日七分 图）
小满节气所值配的辟卦是《乾》。《乾》卦含义宏深，义理丰赡。《乾》卦辞为：“乾：元，亨，利，贞。”《彖传》说：“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近代易学名家尚秉和先生在《周易尚氏学》中，远承先秦及汉易家之论，以春夏秋冬、东西南北时空等，综论、阐发《乾》卦“元亨利贞”及《彖传》之宏旨，其中“云行雨施，品物流形，此释亨义，于时配夏”，与立夏、小满、芒种等节气正相吻合。《乾》卦六爻，拟取成为中华民族图腾、有着丰富意涵的“龙”的象征形象，其爻辞分别为：“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上九，亢龙有悔。”这六则爻辞，从深潜渊中，修业蓄德，待时而动（初九），到现身原野，初露头角（九二）；从终日乾乾地奋发进取，警惧反省（九三），到晋升，审时度势，进退有度（九四）；从腾空飞跃，功业圆满（九五），到过于刚亢，冒进生悔（上九）……这一动态发展过程中，展示出笼括天地人之道的道德、智慧和哲理启示。《乾》卦对应于小满时节的天地自然、社会人事，其哲理启示，集中于九四爻。九四爻体现的是持正而行的道德，以及审时度势、进退有度的智慧，《乾》卦《文言传》阐发九四爻意蕴说：“九四曰‘或跃在渊，无咎’，何谓也？子曰：‘上下无常，非为邪也；进退无恒，非离群也。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故无咎。’”。
联系小满节气，一般认为，小满之名有两层含义，第一，与气候的降水有关，即小满之“满”，指雨水盈满；第二，与小麦的生长有关，这个“满”，指麦粒饱满。两者之“满”，加上“小”，含有敬慎而节制地应对盈满，以及促成、呵护善待饱满的深长意味。
小满节气是“最具文化意涵的节气”，而有的阐述认为小满体现了“忌讳太满”“避免太满”“不必太满”“不可太满”的观念，笔者认为，这种说法，尚不能精准把握节气文化启示之深意，稍嫌偏颇。
对于天地人间的真善美，德功言（《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其丰盈、饱满、完美、圆融的境界，当然应该去努力追求，君子的目标是“止于至善”。然而，诚如《中庸》所言：“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我们应深刻认识到，“至善”的修行是无所不在，理想之境是“费而隐”；我们要知道由于人的有限性和人性的弱点，以及现实世界中的种种制约因素，人应在追求“圆满”的过程中，更多地敬畏和警惧，“惧以终始，其要无咎”！守持阳刚正大之性，努力追求圆满；同时又应该谨慎戒惧，善处盈满，这才更能体现小满节气的文化蕴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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