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日报】陈婉敏:林纾与陈衍的诗谊交往

发布时间:2023-05-30浏览次数:142

林纾与陈衍的诗谊交往

(来源:福建日报  2023-05-30  10 理论周刊·读书)

陈婉敏

林纾和陈衍同为近代福州重要的文化名人,一位是桐城派后劲,一位是同光体之祖。他们年纪相仿、志趣相同,对福建的历史文化影响深刻。两人的交往按照时间顺序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福州相识(18811900年),这期间他们的活动地点以福州为主;京师深交(19011915年),此时两人先后到北京任教,交往最为频繁;南归分别(19161924年),陈衍于1916年返乡,自此与林纾分隔南北。

林纾身世寒微,年少时终日为生计奔波。陈衍出身于书香门第,家教严格且转益多师。两人虽然出身悬殊,但皆致力读书,至1881年相识时,都已经是当地文名渐著的青年才俊。1882年,林纾和陈衍皆乡试中举。是年,两人加入福州支社,然而陈衍只是偶与诗社活动。1883年,陈衍作《长句一首赠林琴南》记录了两人的友谊,诗歌开篇表达与林纾相识恨晚,接着评价他“年少负狂名”且疾恶如仇,常常酒酣骂座,最后赞赏林纾才华横溢,除了“骈文酷似洪北江”,还有偶尔作诗的情调。可见,陈衍对林纾的为人和文采十分了解,两人互赏诗文,颇有惺惺相惜之感。1886年,两人共同赴京应试后各自谋生。林纾和陈衍交情匪浅,但迫于生计压力,两人在相识之初较少深入探讨文事,留存的交往书信也不多。

1895年甲午战败,两人再次进京应试,同时联合高凤歧、卓孝复等人两度上书,抗争割让辽阳、台湾一事,但皆“投入不报”。18963月,林纾自京返乡,陈衍和好友在乌石山双骖园设宴款待,并演戏助兴,林纾由此受到启发,创作出闽剧《上金台》,该剧于是年重阳节首演,这是林纾创作的唯一一出闽剧的唯一一次演出。这段史料是研究闽剧发展和林纾本人不可或缺的珍贵文献。

1898年,陈衍动身武昌,辗转杭州与林纾等人相会,写下《三至西湖同道安》:“我爱孤山草树青,君言最好冷泉亭。……归舟回首高峰里,万竹千松一一经。”道出了与好友踏春后的依依惜别之情。

1899年,林纾翻译的《巴黎茶花女遗事》刊印,陈衍评价道:“《巴黎茶花女》小说行世,中国人见所未见,不胫走万本。”后来,他又作《为林琴南题茶花女遗事后》:“曾论懿德回心院,西土重生加他邻。事到无聊说因果,夫人汧国定前身。”陈衍从中国传统的爱情文学观出发,将茶花女比作唐传奇中的李娃,肯定了林纾翻译此小说之功。是年七月,陈衍有《雨后同子培子封对月怀苏戡兼寄琴南》,表达自己因留守武昌而无法与好友相聚的遗憾。

19世纪90年代末,林纾定居杭州,陈衍常驻武昌,两人的生活条件得到改善,交往逐渐增多,但因各自行程不定,只偶尔在不同城市小聚,所以当面交流的机会屈指可数。至于1886年至1895年间,林、陈是否会面或者互通音信,由于文献不足,难以考证。

林纾和陈衍分别于1901年和1907年到北京执教,此后,两人往来日益密切。林纾视陈衍为画友,经常向他展示绘画成果,陈衍也不吝笔墨,多次为其题诗,如1909年《为畏庐题图五言绝句四首》就真切道出画中世外桃源之美。三年后,林纾短暂赴天津避难,依旧不忘向陈衍寄画。林、陈有共同的志趣爱好,林纾用画笔绘出陈衍心之所向,陈衍用文字道尽林纾画之意境,人生得此知己,何其有幸。

1911年,林纾和陈衍交往最为频繁。值得一提的是,是年五月,应陈宝琛邀约,二人前往北京西山证果寺西北角的秘魔崖,“寻宝竹先生题字”。林纾和陈衍皆为已逝宝廷的门生。林纾触景伤情,写下《秘魔岩见宝竹师题壁诗怆然有作》,悼念恩师儿子一家壮烈殉国之事,陈衍则作《秘魔崖书竹坡先生题字后示畏庐》以示宽慰。可见,两人与宝廷的师生情谊深厚。宝廷是晚清“翰林四谏”之一,为人清廉正直,陈、林多次向朝廷直言进谏想必深受其品格影响。

林纾和陈衍不仅私交甚笃,而且和好友结成辛亥诗社,从当年的正月至九月,诗社成员每逢良辰佳节则一同游山玩水,寻访名胜古迹,夜晚饮于广和居,归家后各自作诗,最后汇之于温肃处,林纾再为诗作画。这一年,辛亥诗社举行了数次集会,唱和不断,反映出当时在京文人的交游盛况。

19119月,林纾举家赴天津避难,陈衍为其作诗数首,如《风疹久不愈腹疾愈而复作殆将死矣倒次畏庐韵戏示医隐畏庐》《畏庐自津门寄画酷肖匡卢直逼墨井赋谢二首》。是年,林纾写有《辛亥除夕石遗书却寄》,从诗中“累聚景常忽,暂离味弥长”的浓厚思念可以看出,30年的交情已让陈、林两人成为心心相印的知己。在陈衍的个人诗集中,有18首是为林纾而作,有的寄情山水,有的题诗题画,大部分作于两人相聚京师的8年间。

林纾于191210月重返北京,116日发表《和陈石遗作》,121日和陈衍一同为《庸言》撰稿。19149月,两人同游玉泉山,此后有同名游记,林纾叙景,陈衍记泉。1915年,陈衍六十生辰,“不许家人称觞介寿”,林纾是除陈衍门人刘复礼外,唯一一个撰文贺寿的好友,可见两人交情深厚。这段时期,林纾和陈衍一边传道授业,一边诗酒唱和,是交游数十年中最惬意的一个阶段。

1916年,陈衍回乡主持编纂《福建通志》,临行前,林纾作《送石遗南归》:“明知行促故牵裾,门外新泥已溅车。名辈渐稀君愈贵,清贫能耐计非疏。灰心肯挂沧桑眼,索画仍描水竹居。病起定饶相见地,风前不盼雁来书。”从这首诗可以看出,林纾十分珍视两人的情谊,对陈衍的离去颇为不舍。

19172月,陈衍居福州文儒坊大光里,于后院匹园建皆山楼(后改名花光阁),林纾从北京寄诗来贺,其中“卷帘处处是青山,目力应无片晌闲”概括了皆山楼地理位置的优越性,“一事最饶人健羡,看山兼看鸟飞还”表达了对陈衍隐居于此的羡慕之情。陈衍见之甚喜,作《畏庐寄诗题匹园新楼次韵》回赠,一句“谁知五柳孤松客,却住三坊七巷间”,让福州“三坊七巷”的名号闻名海内外。

1918年,林纾写信劝诫陈衍年老应减少食量,否则不利于身体健康。陈衍以《畏庐书来力劝省食报之以诗》答之,玩笑道:“两餐牛液浓于乳,一饭鱼殖烂似糜。”并表示“谨当如教审行之”。林纾和陈衍不仅在诗文上互通有无,而且在生活中彼此牵挂,两人是至交更胜似亲人。

林纾还作有《寄石遗福州》三首,其一想象自己回到故乡泛舟西湖,其二回忆与陈衍在琼河煮茶品茗,其三探讨作诗之道,力赞陈衍诗是“襟灵冠闽越”。《雪中怀石遗却寄》则“怀旧颇伤临老别”,和老友分隔南北,只能“对灯满望寄诗来”。林纾写给陈衍的诗不多,且基本创作于这个时期,可见林纾思念之切、挂念之深,正照应了那句“名辈渐稀君愈贵”。

1918年,两人同为《文学杂志》和《文学常识》撰述。19194月,陈衍任《文艺丛报》编辑主任,刊发了林琴南的评论文章《论古文白话之相消长》。陈、林多次共同为各种刊物撰写文章,可见在长期交往中,他们的文学观念逐渐趋同。1921年,林纾七十寿辰,陈衍送联调侃其“讲席推前辈,画师得大年”,林纾为此不悦。1923年春,两人同游西子湖。此后,文献史料鲜有他们交往的记录。

1924109日,林纾在北京溘然长逝,陈衍写下《五言四十韵哭畏庐》,诗中先叙述两人结交近50年。接着详述林纾的治学经历,“君始学骈俪”“既而骋论议”“既而五七言”,后“专攻散体文”。然后简介林纾的家庭。最后,陈衍“感此罢叹息,大招告精魂”。这首诗大致总结了林纾的一生,为这段跨越半个世纪的友情画上圆满的句号。

总之,从清光绪七年(1881年)相识,到1924年林纾逝世,两人交往长达43年,跨越了晚清与民国两个时代。尤其是1907年至1915年,两人同在北京执教,交往最为频繁。这个时期,他们有大量的见面机会,留存下较多的诗文书信。在探讨学术和品评诗画的过程中,陈、林对彼此间的了解日益深刻,终成惺惺相惜的挚友。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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