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中“杨志卖刀”的前因后果
（来源：光明网-文艺评论频道 2020-09-01）
刘海燕
一个残雪初晴的冬日，自叹命苦的林冲，遇到了青面兽杨志。林冲梁山入伙，王伦限他三日之内杀人劫财立下投名状。林冲苦守两日，不见一人，第三日几乎绝望时，杨志带着一担行李财帛出现了。林冲眼里的杨志，头戴一顶范阳氈笠，身穿一领白缎子征衫，“跨口腰刀，提条朴刀，生得七尺五六身材，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记，腮边微露些少赤须”。林冲要杨志的头改运，杨志需金银担改运，于是两个人为命运而斗。“浅雪初晴，薄云方散；溪边踏一片寒冰，岸畔涌两条杀气。”小说《水浒传》如是写当时的景色。两条好汉力与勇的阳刚之气，在阴柔雪天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地美。
《水浒传》中“杨志卖刀”的前因后果
两人不分胜负，王伦出来解斗。杨志在这伙强人面前，洋洋洒洒自报家门：“洒家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不仅名字响亮，杨志还一口气诉说了自己的半生辉煌与坎坷：应武举，做到殿司制使官，因失陷花石纲逃难，今闻朝廷赦免罪犯，欲带着钱物上东京枢密院打点，求复官职。王伦正有些嫉贤妒能之意，担心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落草，显得自己这个寨主武艺不济，想留下杨志与其抗衡，于是力邀杨志上山寨喝三杯水酒。谁知杨志不愿喝酒，淡淡回绝：“好汉既然认得洒家，便还了俺行李，更强似请吃酒。”王伦盛情再邀，一担行李金帛还在人家手里，杨志无奈只得上山。
王伦以林冲为例，说服杨志落草。他的一篇说辞，把高俅现掌军权、不容好人，杨志虽经赦宥、难复前职的道理说得很透彻。进而，向杨志发出“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同做好汉”的邀请。不料，这次又碰了软钉子。杨志仍是淡淡的，不说自己乃堂堂将门之后，怎可与草寇相提并论，而是找了一个托词，说因自己的官事连累了东京的亲眷，至今不曾酬谢，这次必然要去东京。接着，还淡淡地表明自己不上梁山的决心：“望众头领还了洒家行李；如不肯还，杨志空手也去了。”此处，余象斗本评道：“杨志不肯入伙，心实求其旧职，岂知高俅不容。”好汉之心路人皆知。只是，不幸被王伦言中，杨志的悲剧正在于高俅的不容。
如果单说杨志上枢密院打通人情，求复官职而不予委用一事，似乎也不见得高俅有什么大的理亏。但杨志是武举出身，此番打点，正是想“理会本等的勾当”，得到与自己身份相称的职位和军务。财帛使尽，好不容易见到殿帅高俅，竟被他一怒之下批倒，赶出殿帅府。此时的杨志，已经对东京之行十分失望了，回想王伦的劝告，颇觉在理。小说描写杨志的心理道：“王伦劝俺，也见得是。只为洒家清白姓字，不肯将父母遗体来点污了。指望把一身本事，边庭上一枪一刀，博个封妻荫子，也与祖宗争口气；不想又吃这一闪。高太尉，你忒毒害，恁地刻薄！”杨志的隐忍遇上高俅的刻薄，更多了一分“有志不获骋”的委屈和不平。
盘缠用尽，杨志在东京已经无法容身。身边没有什么值钱的物品，“只有祖上留下这口宝刀，从来跟着洒家”，无奈之下，杨志想卖了宝刀离开东京，寻个安身之地。
杨志卖刀，实在是英雄末路，不得已而为之。不料他带着“插了草标儿”的宝刀，走到马行街内，“立了两个时辰，并无一人问”。一代忠良之后，沦落到当街卖刀的潦倒境地；而上好的一口宝刀，市井中竟无人识货。杨志自身的遭际又何尝不是如此？所以，当转去天汉州桥卖刀，“没毛大虫”牛二前来问询价格时，杨志会有几分绝处逢生、悲喜交加之感吧。
杨志耐着性子和牛二周旋。牛二出言不逊：“甚么鸟刀，要卖许多钱！我三十文买一把，也切得肉，切得豆腐，你的鸟刀有甚好处，叫做宝刀！”杨志解释道，这不是市井卖的白铁刀，而的确是宝刀，有三大特点：一是“砍铜剁铁，刀口不卷”；一是“吹毛得过”；一是“杀人刀上没血”。牛二逐一要试时，杨志想必也乐意。只见杨志轻松一刀，便将二十文“当三钱”砍成两半；轻松一吹，头发碰到刀口便做两段飘落。只第三条，杨志解释说杀人刀上没血，“只是个快”。但牛二坚持要让杨志杀一个人给他看，杀狗都不行。
遇到这个泼皮，杨志再穷途末路，也不想卖刀了。可牛二偏要买，不仅没钱还挑衅说，你有种就剁我一刀。两人打了起来，牛二扬言要“打杀”杨志。杨志一时性起，牛二死于刀下。小说写“鲁智深拳打镇关西”，用了五颜六色的大段文字，声效都能透过文字感受到。而写杨志杀牛二，只有两句话。因为，这的确是一口宝刀，也因为杨志的爆发：“不惟半日积愤，连高太尉积愤亦发出来。”
看到这里，大家是否会联想起林冲“误入白虎节堂”时所持的宝刀？袁无涯本批道：“林冲买刀，杨志卖刀，都是高俅陷害。所以使英雄一刀两段，乱动刀兵。”读懂杨志卖刀的前因，明白杨志卖刀的心情，自然更能理解他“虎落平阳被犬欺”的义愤和绝望。
杨志卖刀时，肯定没有想到会杀人；他去官府自首时，也没想到自己为民除害的举动，会让押牢禁子、节级、市井商人都敬他是个好男子，而且罪状改判成斗殴杀伤，误伤人命。刺配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充军，押送杨志的不是“董超、薛霸”，而是“张龙、赵虎”。杨志卖刀的结果是歪打正着，走上了他想要的军旅之路。如果不是梁中书派他押送生辰纲，或许杨志也能一刀一枪博出功名吧？
作者：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刘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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